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浙江、广东、江西、安徽、河北等地的子公司有序复工;旗下的万郡绿建发布近万个招聘岗位,逆势招人。
在新冠疫情考验面前,如何化危为机,A股上市公司杭萧钢构用行动作答。
“正如2003年‘非典’疫情促成互联网电商平台空前发展,本次疫情将推动很多行业向智能化、互联网化发展,传统的建筑行业也将催生新业态。这也是我们加快打造绿色建筑互联网产业平台的机会。”杭萧钢构董事长单银木说。
杭萧钢构董事长单银木 李华供图
“银木”是中大型乔木,根扎得很深,寿命长达数百年。人如其名,作为改革开放后成长起来的浙商代表,单银木把根深深扎在实体经济中,把握和引领行业趋势,逐渐成为一棵参天大树。
回顾其30多年的企业家经历,单银木是中国古人“察势者智,顺势者赢,驭势者独步天下”这一训诫的实践者,与势结伴,驭势前行。
(一)
上世纪80年代中期,当改革的春风由农村吹向城市时,钱塘江两岸蛰伏的各路草根英雄开始施展拳脚。
1985年,25岁的电焊工单银木在家乡萧山成立金属构件厂,开启了创业旅程。就是这家工厂,逐步发展为今天的上市公司杭萧钢构。单银木当时创业的主要工具是从别人手里买来的一台二手电焊机。
在此前后,修鞋匠南存辉与同学一起设立求精开关厂,奠定了如今正泰电器的发展基石;供销员茅理翔创办慈溪无线电厂,几经创新转型,成就了现在的方太集团;一度登顶中国首富的宗庆后,彼时正在校办工厂里寻找着化茧成蝶的机遇。
筚路蓝缕,以启山林。创业总是艰难的。相信一分耕耘一分收获的单银木以苦为乐,沉浸其中。到1993年时,他的名下已有八家规模不等的企业,甚至名片不得不采用折叠式,以显示若干董事长和总经理的头衔。
继续多元化还是聚焦专业化?单银木探寻着企业发展路径。
1994年,单银木去日本和美国等国家学习考察。建筑工地上,吊装钢结构预制件的塔吊挥动着长长的臂膀,工人手中的电焊冒出火花,见不到飞扬的尘土,没有轰鸣的混凝土搅拌机。
这对单银木触动很大:我们也要朝这个方向努力。靠着朴素的绿色建筑理念,当年他就成立了轻型钢结构制造公司,进入建筑钢结构领域;1996年又对产品结构进行调整,逐步放弃输送机械产品和锅炉钢架产品,专心致力于建筑钢结构的设计、制造和安装。
“这就是企业家的战略眼光和决断力,”杭萧钢构总工程师尹卫泽说,“跟我们做技术的不一样。”
在杭萧钢构内部,单银木既是战略家,也是身先士卒的钢铁硬汉,尤其是在企业打拼市场过程中。
1997年10月,安徽省重点工程奇瑞汽车发动机厂厂房招投标。单银木带队前往。现场除了国内的竞标者外,还有一家美国的钢结构巨头。
第一轮议标结束,这家美国公司在用钢量等关键指标上占优。怎么办?单银木凭着对钢结构的了解和不服输的韧劲,和设计人员一道连夜拿出优化方案。“我们能省掉35%的用钢量,造价降低800万元。”单银木愣是虎口夺食,奇瑞最终选择了杭萧,两家民族品牌牵手合作。
最终,奇瑞发动机厂房如期建成,不仅创下当时的单体建筑亚洲之最,也成为杭萧钢构成长的一块里程碑。
(二)
新故相推,荣枯相代。人类建筑文明也在不断演进。
“昔日秦砖汉瓦,今日杭萧钢构”,单银木这句话,折射出千百年来建筑方式的时代变迁。
从唐代文人杜牧《阿房宫赋》中,可以管窥秦汉时期大型建筑的木砖瓦结构,如“蜀山兀,阿房出”“负栋之柱,多于南亩之农夫”“架梁之椽,多于机上之工女”“瓦缝参差,多于周身之帛缕”“楚人一炬,可怜焦土”。
时至今日,秦砖汉瓦的建筑已消失在历史烟云中,其承载的文化价值则弥足珍贵。
“大规模的竹木结构不适合我们国家。我们国家缺少木材,保住绿水青山,要植树造林,而不是伐木毁林,”单银木说,“就是脚手架木模板都需要耗费大量木材,而且不安全。”
面对高层建筑“砖混”和“钢混”的流行建造方式,单银木有自己的思考。
“100平方米的房子,若干年后是留下200吨建筑垃圾,还是留下可循环利用的10吨钢材?”藏钢于建筑,藏钢于民,藏钢于后人。
操着一口浓重萧山味普通话的单银木,话语虽然不多,却经常重复这样一个问题。执迷于绿色建筑的“单银木之问”,决定了杭萧人二十多年来的发展轨迹。
做钢结构建筑20多年来,单银木创下多个行业标杆,如杭萧钢构承建的331米高的武汉中国民生银行大厦(原名武汉证券大厦),是我国第一座由土建改为钢结构的超高层建筑,不仅实现了钢结构与混凝土转换衔接,而且凭借钢结构自重轻等特点,从原来设计的48层加高至68层,成为地标建筑。
武汉民生银行大厦 李华供图
在工业建筑和酒店等公共建筑领域取得的成绩,单银木掰着手指头数半天。居民住宅如何更大规模采用钢结构,并减少混凝土用量,是单银木一直寻求突破的另一个方向。钢结构住宅的春天姗姗来迟,并没有消弭单银木的热情。
相传古代的神农氏尝遍百草,体察寒、温、平、热的药性,给百姓治病,开启医学之道。单银木“尝百草”始于杭萧钢构的总部大楼,2000年底动工的瑞丰大厦首创比纯钢结构更抗压、更耐热的钢管混凝土结构,抗震抗燃,实际使用面积增加,建筑工期大大缩短。
2008年,杭萧钢构设计承建首个高层钢结构住宅项目武汉世纪家园。2010年,单银木专门成立了以钢结构住宅开发为主的子公司万郡房地产有限公司。位于包头市的“万郡·大都城”,是杭萧钢构在建的国内规模*的钢结构住宅项目。杭州钱江世纪城的人才专项用房,是杭萧钢构的另一个钢结构住宅标杆工程。
包头市的“万郡·大都城” 李华供图
单银木希望,通过这些示范工程推动钢结构住宅的推广。
2016年3月,“积极推广绿色建筑和建材,大力发展钢结构和装配式建筑,提高建筑工程标准和质量”写入《政府工作报告》。2019年3月,“开展钢结构装配式住宅建设试点”*出现在住建部有关文件中。随后,住建部接连批复浙江、山东、四川、湖南、江西、河南等六个省份开展钢结构装配式住宅建设试点。钢结构装配式住宅的春天逐步走来。
近年来,单银木在自己推广钢结构装配式建筑的同时,还通过战略合作模式,输出品牌、技术和管理,与全国不同地方有实力的房地产、建筑、钢结构企业一起,加快钢结构装配式建筑“遍地开花”的步伐。
截至2019年三季度末,杭萧钢构新签合同额88.60亿元,同比增长25.55%;房地产开发业务签约金额7.86亿元,比上年同期增长81.11%。
“钢结构部品部件一定不能离工地太远,太远了运输起来就不‘绿色’了。”杭萧钢构总工程师尹卫泽解释说。
既能实现绿色建筑初衷,又有合理的市场回报,这应该是单银木“一石二鸟”的战略考量。
(三)
2003年,是众志成城战胜“非典”的一年。这一年,18岁的杭萧钢构在上海证券交易所挂牌上市。
进入资本市场,作为企业的创始人和实际控制人,单银木名下拥有了不少的账面财富,上市公司也有了进一步做大的条件。对于资本市场的助力,单银木有拳拳感恩之心。
2004年,杭萧钢构总建筑面积为12万平方米的技改工程落成,并从国外引进全自动生产流水线,实现产能翻番,成为全国*规模的钢结构制造商。
上市之后,单银木技术创新的步子迈得更大了,甚至出现“投入几亿元的技术研发项目,两年没有订单,六年不赚钱”的局面。年报显示,一直保持稳健发展的杭萧钢构在2012年还出现了亏损。
功夫不负有心人。单银木承受巨大压力的“孤独”前行,换来了技术研发的累累硕果。截至目前,杭萧钢构在新型楼承板、内外墙板、梁柱节点、结构体系、构件形式、防腐防火和施工工法等方面先后获得400余项国家专利成果,参编、主编40项国家、地方、行业规程规范。
例如,由相关专家组成的鉴定委员会对杭萧钢构自主研发的新一代“钢管混凝土束组合结构成套技术”进行科技成果鉴定,认为这一技术总体达到国际先进水平,其中钢管混凝土束组合构件设计方法、计算软件和制作工艺达到国际领先水平。
成为公众公司,对企业运作也有了更高的要求,稍有不慎就会“马失前蹄”。这一点,单银木有着比一般人更深的体会。
上市后的杭萧钢构,产能“吃不饱”怎么办?单银木想到了去闯海外市场。
2007年1月至2月初,杭萧钢构与中国国际基金有限公司(简称“中基公司”)就安哥拉住宅建设项目举行了多次谈判。2月12日,相关合同谈判处于收尾阶段时,难掩内心激动的单银木在公司年度总结表彰大会上透露了这一消息。因为信批违规,杭萧钢构收到了证监会的罚单,杭萧钢构个别工作人员犯泄露内幕信息罪,受到处罚。
安哥拉住宅建设项目 李华供图
有过“挥泪斩马谡”的教训,单银木更加谨言慎行,并推动公司治理进一步走向规范。同时,杭萧钢构“走出去”的步伐更加坚定,目前其海外项目已覆盖全球几十个国家和地区。
上市之后,单银木也不时面临赚快钱的诱惑。众所周知,资本市场各类上市公司不乏题材炒作,讲出各种“跨界”故事。但单银木不为所动,专注于钢结构业务。就连旗下的房地产业务,也只是做钢结构住宅的示范工程,没有大规模圈地盖楼,有的投资人甚至感到“惋惜”。
尽管上市之后在资本市场没有太大动作,“公司实施战略转型,还是要依靠资本市场。”单银木说。
(四)
单银木在下一盘更大的棋:做大绿色建筑产业链。
绿色建筑,并不是指通常的立体绿化,而是在建设期间不破坏环境基本生态平衡条件,在生存期间所消耗的能源资源明显少于传统建筑的一种新型建筑,是节能环保建筑。
在2013年公司上市十周年之际,单银木制定了新的战略目标,计划通过十年努力,做深钢构、做专设计、做精住宅、做大建材、做强总包,实现“成为世界*的绿色建筑集成服务商”的愿景。
2018年,杭萧钢构开始全力推进战略新兴业务板块,投资设立了全资子公司万郡绿建科技股份有限公司,致力于搭建以绿色建筑全产业链材料为产品的垂直领域B2B(企业对企业)电商交易平台,通过线上商城与线下展示中心两大应用场景,为供需双方提供一站式服务,让建筑企业从采购到交付的全流程变得更加高效、可靠、透明。
可以看出,万郡绿建的定位是“互联网+绿色建筑”。
这是一个万亿元的大市场,也是钢铁硬汉单银木的新挑战。在疫情面前不仅没有退却,反而加快万郡绿建的招人步伐,其中不乏副总裁、供应链金融副总监、区域采购总监等*职位,足见单银木赢下这盘棋的决心。
我们期待单银木新的成功。毕竟,这不是他一个人的事,也不仅仅是杭萧钢构一家公司的事,而是全社会的大事,事关你我他。
【今日申购指南及新股定位分析】今日共计4只新股申购,分别为深交所的德明利、盛帮股份,科创板的超卓航科,北交所的恒进感应;4只新股上市,分别为深交所的拓山重工、亚香股份、国缆检测,科创板的三一重能。
9月10日拍摄的故宫。当日,“丹宸永固——紫禁城建成六百年”展在北京故宫博物院开幕。
●紫禁城的一砖一瓦背后,曾经站立着怎样一个个鲜活的身影
●一张张反复修改的样式雷建筑图纸,记录下紫禁城建筑一次次的格局更迭
●能够破例使用十个走兽的建筑,全中国只有一座,就是紫禁城里的三大殿之首——太和殿
●制作于1773年的符望阁漆纱,二百多年来第一次与公众见面
●素以神秘闻名的灵沼轩“水晶宫”,铺装着漂洋过海的不莱梅瓷砖
●故宫里“天字第一号”的文物,是一对乾清宫顶门用的大木墩子
永乐十五年六月,公元1417年,正值溽暑。
数万名南北各地的工匠,被征召到北京,集合在元故宫遗址东边不远处的一片空地上,准备在这里破土动工,兴修一座新的宫殿。
此前,这项营建工程已经筹备了11年之久。从永乐四年开始,采木凿石,筹备物料,疏浚运河,集合匠役,到这个夏天,终于诸事齐备。
三载兴工,一座空前宏伟的宫城诞生在顺天府。永乐十八年元月,明成祖朱棣下诏,正式迁都北京,将皇宫迁入了这座集百工之大成的紫禁城。
时隔600年,昔日的紫禁城已经成为故宫博物院,而原先用于举行重大典礼的午门城楼,也早已被改造成一座现代化的展馆。2020年9月,金秋时节,午门城楼上的“丹宸永固——紫禁城建成六百年”大展正式开幕,在西雁翅楼、正楼和东雁翅楼三个展厅里,用18个重要时间节点回顾紫禁城的历史,以纪念这座宫城过往的600年岁月。
600年,在历史的长河中只是一瞬,而对于建筑和建筑的守护者而言,却意味着数代甚至数十代的沧桑更迭。午门上这个展览要讲述的,就是这600年间,有关紫禁城建筑规划、肇建、变迁、修缮与保护的种种往事。
紫禁城的前世
要从头叙述北京紫禁城的故事,就必须由明代的南京城讲起。
今天南京市内的明故宫遗址公园,曾是明初洪武、建文、永乐三代的皇宫所在。明太祖定鼎南京后,填燕雀湖,改筑新城,修造起一座座壮丽巍峨的宫殿。
这座宫城,在日后成为北京紫禁城的蓝图与范本。据《明实录》记载,北京紫禁城“宫殿、门阙、规制悉如南京明故宫,而高敞壮丽过之”。
明故宫的绝大部分建筑,在明末就已毁于祝融之灾,然而,它的全套规划与设计思想却被北京故宫继承下来,从而以另一种方式写入了中国人的建筑记忆。两座宫城之间一脉相承的精华,正是从《周礼》和历代都城规划中延续而来的设计意匠,经历了上千年的积累与发展后,终至大成。漫长的演进途中,明故宫无疑是不可或缺的重要一站。
西雁翅楼里陈列的砖瓦构件,有许多正是明代都城的旧物。其中一些出土于南京明故宫,另一些则来自凤阳的明中都遗址。明清官式建筑的做法,在继承中又有发展,将这些明代砖瓦的样式与北京故宫的同类构件比较,会发现同中有异,纹样和规格都有微妙的变化。即使相同题材的纹饰,在研究者眼中,也自有毋庸置疑的时代特征。
砖瓦构件的寿命,往往比木构件更加长久。金陵王气风流云散,巍峨宫城也已化归尘土,只有这些幸存的零散瓦件和镌刻其上的图案,还依稀保留着明故宫的气息。藉着半块勾头,一枚滴水,有心人或许仍能读解出关于紫禁城前世的些许消息。
1957年,紫禁城西北角楼大木修缮工程竣工合影。作者供图
建造紫禁城的人们
中国有许多举世闻名的古代建筑,却没有一位举世闻名的古代建筑师,不能不说是一种遗憾。紫禁城无声的一砖一瓦背后,曾经站立着怎样一个个鲜活的身影?这个绕不开的问题,至今仍然没有太清晰的答案。
为了能让观众感知到历史叙事背后的个体,西雁翅楼的策展团队在讲述紫禁城肇建历程时,着意从史料中打捞出了若干值得记住的名字,作为这支庞大营建队伍的代表人物,他们的生平,也与这座宫城的营建历程密不可分。
正式动工营建北京城时,朱棣委任的总负责人,是一位名叫陈珪的官员。他是随明太祖马上得天下的一名虎将,封泰远侯,受命之时已经年逾八旬,因此还有安远侯柳升、成山侯王通担任他的副手。他们三人共同主持了这项庞大的工程。
工部侍郎吴中和太监阮安担任督造官的角色,提纲挈领,为工程做出总体擘画。而具体的规划与建筑设计,则交由执掌营缮的工官负责。工官之中,贡献*的一位,是官阶并不高的蔡信。有学者推测,他很可能是北京紫禁城营建工程中最重要的设计师。
同样不可或缺的职务,还有负责采办木料的采木官。这项任务由工部尚书宋礼、吏部右侍郎师逵、户部左侍郎古朴等几位官员共同承担。他们分头赶赴各个木材产地,率众进山采木,拽运至码头,再由水路押运到京。这是一项格外艰巨的工作。
而这场营造工程的参与者中,为数最多的还是无名的匠役。永乐时期营建北京,役用的劳力多达百万之众。他们之中,有些是工匠,有些是军士,还有许多是从普通百姓中征发的民夫——连年在京供役,只领取微薄的口粮。如此浩大的建筑工程,终究也是这些普通人一斧一凿、一刨一锯的辛劳所积。他们之中,却没有一个人留下自己的名字。
经过数载艰苦营建,北京紫禁城终于在永乐十八年宣告完工。可惜,营建工程的主持人陈珪却没能出席迁都的盛典。他以85岁高龄,在一年之前病逝于北京,没有来得及亲眼见到这座宫殿落成的辉煌。
皇家建筑设计师的草图
添盖抚辰殿建福宫等地盘并立样尺寸糙图。作者供图
在正楼的建福宫展区里,有一件不太起眼的展品,是一张墨笔勾画的建筑图纸:《添盖抚辰殿建福宫等地盘并立样尺寸糙图》。所谓“地盘并立样尺寸糙图”,用今天的建筑术语来说,就是标有尺寸的平面草图和立面草图。
一眼看去,这张图显得颇为凌乱,一尺见方的纸面上,用墨笔勾画了许多建筑图样,又加注了好些潦草的文字。普通观众恐怕会看得一头雾水。
而在研究者眼中,这张草图却生动地记录了一次建筑改造工程的设计思路——要在原有的建筑基础上添盖出三间正殿,台基怎么定尺寸,墙面怎么开窗?屋顶是做卷棚式还是庑殿式?
匠师草草勾勒的手稿,反映出的正是头脑中这些推敲琢磨。一座建筑的雏形,就在这个过程中逐渐浮出纸面。
这张草图的出处,其实不容小觑,那就是入选联合国教科文组织“世界记忆遗产”(Memory of the World)的样式雷建筑图档。
内务府样式房,是清宫中负责营建事务的设计机构,用今天的话说,相当于“皇家建筑设计院”。执掌内务府样式房的雷氏家族,虽然不是紫禁城的始建者,却一代又一代地承担着这座宫城的修缮和改造设计任务。
长年的设计工作,自然积累下大量图纸与档案。这些图纸中,既有呈送御览、绘制工细的“呈样”,也有匠师自己推敲设计用的“糙样”。从档案记载来看,当时样式房的工作强度相当之大,常常数日之内就需要完成全套方案的设计或修改,效率令人惊叹。
一张张反复修改的图纸,记录下紫禁城建筑一次次的格局更迭。这些时间的痕迹,在梁架和砖瓦之间日渐湮没,却被潦草的墨线与文字记录下来,成为探寻紫禁城建筑往事的线索。
此次展览中呈现的几张图样,在留存至今的两万多件样式雷图档中,只是沧海一粟。对于这些图档,全面的解读工作当然是留给专业研究者的任务,普通观众却也不难从中得窥古代建筑设计师们昼夜赶图的辛劳。
屋顶上的小动物
屋顶上的仙人走兽,匠人口中叫作“小跑”,是古建筑爱好者津津乐道的主题。问起为什么每个房顶上的小动物数量不一样,每个古建发烧友都会告诉你:走兽的数量必须是阳数,视建筑的等级而定,一般有三个、五个、七个、九个不等。而能够破例使用十个走兽的建筑,全中国只有一座,就是紫禁城里的三大殿之首——太和殿。
这些小动物的模样不一,只是平时蹲在屋顶高处,远远望去,很难看得清楚。这次大展特地从库房中请出了一整套太和殿的仙人走兽,给好奇的观众一次近距离观察的机会。
全套瓦件由仙人骑鸡打头,其后跟着一串排列整齐的小兽,从龙、凤,到排在队末的雷震子“行什”,一共11件。展陈设计团队特地定制了层层加高的展托,来表达它们原先在屋顶上渐次升高的位序。
实际上,这套蹲着小动物的瓦件并非纯粹的屋面装饰,也不只用来昭示建筑等级,它们原本的功能在于防水——遮住两坡瓦垄交汇点,保证雨水不会渗入屋面。
展厅中这套仙人走兽的年龄,虽然不及西雁翅楼里的瓦件之老,却也已经有300多岁了。它们诞生于康熙三十四年(1695)的太和殿重修工程。当时,太和殿因遭雷击而焚毁已经10余载,雄才大略的康熙帝在平定三藩、反击沙俄、征战噶尔丹之后,眼见天下已定,终于兴工重修太和殿。这套烧造精美的琉璃瓦,不仅见证了清中叶的琉璃工艺水平,也是康熙年间疆域一统、国力鼎盛的象征。
凉棚里的玲珑小戏台
正楼中央的独立展柜里,有一件四合院小模型,体量轻巧,貌不惊人,论起价值来,却丝毫不比展厅里沉甸甸的乾隆紫檀嵌玉宝座逊色——这就是如今闻名天下的样式雷烫样。
烫样,是古代建筑师用来表达设计的模型,制作材料以纸为主,有时也用到木材和其他辅料。样式房的设计师和模型制作师们——当时称作“样子匠”,每逢宫里兴修土木,除了绘制图纸之外,往往还需要制作烫样,好更加直观地与主管官员沟通。
紫禁城始建时的烫样,由于过去并不受重视,一件也没能保存到今天。然而,历代凡有建筑修缮改造,制作烫样总是少不了的工序。因此,故宫里还收藏有不多的几件清代晚期烫样,成为研究清代建筑史的珍贵材料。
展厅里这一件长春宫烫样,大约制作于同治光绪年间,忠实地反映了长春宫院落里几座主要建筑的样貌。尤为有趣的是,院落之内,还搭着一座红色的凉棚,凉棚的天窗上细致地做出了防雨油布与防沙卷箔;凉棚之下,更藏有一座精巧的小戏台。如果仅仅隔着展柜观看,几乎很难发现这座小戏台的存在。
为了向观众展现这座烫样的奥妙,策展团队特地制作了一部视频短片,在展厅里配合播放。在片中,工作人员将这座烫样一层层拆解开来:取下凉棚,就露出院落正中的小戏台;再揭开戏台的天花,才能看到戏台上的装潢,和天花内侧精美的彩画纹样。
旧时北京四合院里的人家,一到盛夏,家家都会在院里搭起一座凉棚,用来遮蔽夏天的烈日;冬日则搭暖棚以保温。这种做法一直延续到上世纪七八十年代,至今还保留在许多人的童年记忆里。老北京人看到这座烫样,或许格外感到亲切:皇宫里消夏的法子,居然也和百姓家如出一辙。
乾隆皇帝的秘密花园
紫禁城的后寝,是历代帝王的居所。对于自家的装修布置,每一代帝王也各有偏好。藉由故宫建筑内檐装修的变迁,不仅能寻到建筑文化的发展脉络,也能窥见历代帝王的私人趣味。
素以风雅自命的乾隆皇帝,在位期间早早许下宏愿:待到执政满60载,就退位隐居。他在紫禁城的东北角为自己修建了一座太上皇宫——宁寿宫。宁寿宫中,又有一座园林,正是乾隆理想中晚年将要归隐的林泉所在。这座承载了乾隆皇帝理想的秘密花园,今天通常被称作“乾隆花园”。
对乾隆皇帝来说,这座理想中的隐居之所,自然必须依照他的心意装点。于是,清中期发展已达*的内檐装修工艺,在乾隆花园中发挥得淋漓尽致,造就了故宫建筑内檐装修的集大成之作。
所谓“内檐装修”,指的是室内的门、窗、槅扇、天花、藻井等隔断和装饰构件,也往往是皇家建筑装饰的精华所在。外檐装饰暴露在室外,日晒雨淋,必须常常更换;而室内环境则相对稳定,也就允许工匠在室内使用相对更为珍贵的装饰材料,与更加细致的工艺做法。
正殿宁寿宫展柜中陈列的数件文物,都是从宁寿宫区建筑拆卸下来的内檐装修构件,而又大多来自乾隆花园。这些构件使用的材料之昂贵,工艺之精巧,堪比考究的文玩器物。
例如,原先安置在三友轩的一组槛窗,不仅以上好的紫檀木为材,更嵌有千里迢迢从新疆运来的和田玉;萃赏楼的槅扇,则饰以五彩螺钿与彩绘西番莲纹样玻璃画。
符望阁的两件炕沿板,都以名贵的紫檀木料制作边框,装饰面心则各有不同。一件是“錾铜鎏金”,也就是在铜片表面錾凿花纹,再以汞齐通体鎏金,远望金光灿烂。
另一件则是“百宝嵌”做法,用宝石、珊瑚、碧玉、螺钿、象牙、蜜蜡、沉香等种种珍贵材料,雕成各式图案,错杂镶嵌在漆面上,充分利用材料本身的色彩,形成一幅构图完整的纹样。
而其中最为精美罕异的一件,要数原先装在符望阁落地罩上的一幅漆纱。这件制作于1773年的漆纱,200多年来还是第一次与公众见面。
符望阁的漆纱并非宫中成造,而是乾隆皇帝特地嘱托两淮盐政李质颖在江南定做的,出自无锡苏州一带的能工巧匠之手。
这件漆纱的制作工艺极其繁复,工匠先用桑蚕丝织成匀细素纱,然后在纱芯双面满贴金箔,而又*地漏出经纬线之间的空隙,使之能够透光;金箔之上,覆以镂刻纸样,再用大漆、桐油调和为胶,调入金箔、银箔和各种矿物颜料,或描或贴,层层累叠成精致的装饰图案,又以疏密不一的金粉晕染出凸凹效果,深浅得宜,堪称巧夺天工。
而这样精美的漆纱,在符望阁的落地罩上,仅仅是用作槅心而已,其功能相当于一片普通的窗纱。乾隆花园内檐装修的奢华,由此可见一斑。
执政60载之后,85岁的乾隆皇帝实现了他诺言的一部分,将帝位传给了儿子颙琰,自己却并未隐居宁寿宫花园,而是始终把持大权,终其一生,也没能过上他曾经反复题咏的归隐生活。这些精美的内檐装修构件,在展览结束后,仍将回到乾隆花园中原本的所在,继续向观众讲述乾隆皇帝未曾实现的林泉之梦。
漂洋过海的不莱梅瓷砖
位于故宫东南隅的灵沼轩,俗称“水晶宫”,清代档案中则叫作“水殿”,素以神秘闻名。此次展览中展出的几块灵沼轩的瓷砖,也是首度与公众见面。
灵沼轩建于宣统年间,建筑风格中西合璧。按照原先的设计,钢梁铁柱,玻璃地板,四面环绕水池,徜徉其中,宛如琉璃世界。室内色调以蓝白两色为主,墙面和地面使用瓷砖铺装,在紫禁城里极为罕见。
中国古代的陶瓷工匠也曾掌握瓷砖烧造技术,但生产十分有限,大多只是作为装饰板镶嵌在家具或者摆件上,而极少用于建筑装修。瓷砖饰面是源自欧洲建筑的做法,与中国皇家建筑的传统墙面装饰工艺大相径庭。
那么,灵沼轩室内这些西洋风格的陶瓷面砖究竟从何而来呢?
在灵沼轩的研究性保护工作中,研究人员惊喜地发现,瓷砖背面还保留着烧造时模印的品牌名称。顺着这条线索追查下去,就揭开了瓷砖的来源之谜。
原来,灵沼轩的瓷砖有一部分来自德国历史悠久的陶瓷品牌Villeroy&Boch,另一部分则产自德国不莱梅的一座小镇,一家名叫Witterburg Farge的陶瓷厂。100多年前,这些印有精美花纹的瓷砖漂洋过海,被运送到遥远的中国皇宫,铺装在这座西洋水殿中,意外地成为东西方物质文化交流的小小见证。
失而复得的半价游览券
东雁翅楼展厅中,陈列着几张尺寸不大的游览券,纸张已经老旧发黄,污损严重,经过修复人员的细心贴裱与清洁,才恢复成为现在的样子。
策展团队想通过这几张票券讲述的,是故宫博物院的前身——古物陈列所的一段往事。
1912年,溥仪退位。将故宫改建为博物院的计划,很快提上了民国政府的议程。两年后,“古物陈列所”正式成立,紫禁城初次向公众开放,成为一时盛事。
当时,古物陈列所有文华殿、武英殿和三大殿等若干处展馆开放,所发售的参观券也有联票和单独门票之分。针对团体参观者,还有半价优惠。此次展出的参观券上,就印着“半价联合游览总券”“三联共价七角五分”的字样,显然是一种优惠门票。
古物陈列所的参观券,在不少民国时期的出版物上都能见到,但参观券的实物,如今市面上已经无处可寻。故宫博物院虽然收藏有一份参观券的原始设计稿,却没有专门保存参观券。此次展出的几张参观券,还有一段失而复得的有趣故事。
细心的观众会注意到,展柜里左上角的参观券背面朝上,背面用毛笔写着“菜字六七三”字样。实际上,这几张票券的背面,都有类似的墨书编号。
为什么票券背面会有手写的编号呢?
原来,这是溥仪出宫后,清室善后委员会进行清宫物品点查时所用的天字文编号。推测起来,大概是因为这些半价游览券已经过期作废,尺寸又恰好合适,当时的点查委员们便灵机一动,拿来充作标签纸之用。在背面空白处写上编号,票券就成了一张标签,贴在墙上,用来标记这件文物原先所在的位置。
时隔多年,故宫的保护工作者修缮乾隆花园萃赏楼时,从旧壁纸上小心揭取下这些标签,才发现了藏在纸面背后的秘密。也多亏这些标签的指点,今天的研究者才能准确地判断萃赏楼旧有文物的陈列方式,给原状展陈的研究工作帮了大忙。
“天字第一号”的大木墩子
“十一点,入内。封乾清宫东南屋。予与叔平先生、历史博物馆徐馆长等同组。午饭吃烧饼酱肉,清室代办。”
1924年11月10日,历史学家顾颉刚在他的日记里如此记载了当天的经历。其中提到的“叔平先生”,是后来担任故宫博物院院长的考古学家马衡,“徐馆长”则是甲骨文专家徐协贞。
这一天,对于紫禁城而言是个极具纪念意义的日子,因为清宫物品点查工作从这一天起正式启动,意味着这座旧皇宫在向新式博物院转变的道路上前进了重要一步。
摘录历史当事人的叙述,是东雁翅楼策展团队的用心所在。为了增加观众对史实的亲近感,策展团队从浩如烟海的史料中,遴选出几位亲历者的回忆文字,让这些熟悉的名字带领观众回到历史现场。譬如,讲到1924年的清宫物品点查事件时,就由几位大名鼎鼎的人物亲自为观众担任导览——包括顾颉刚、李石曾、绍英、易培基和那志良。
这场规模浩大的清宫物品点查工作的由来,还要从1923年的建福宫大火说起。
1923年,一场神秘的大火,将建福宫上百间建筑连同无数古物珍玩付之一炬,损失不可计数。溥仪日后推测,这是因为他决定清点宫廷藏储,太监们监守自盗,只好纵火毁灭证据。
这场大火迅速引发了社会各界对清皇室保管古物的质疑,有识之士纷纷呼吁政府设立博物馆,妥善保存国家文物。不久,“北京政变”爆发,摄政内阁修正清室优待条件,要求溥仪出宫。宫中物品,由清室善后委员会负责点查,移交政府,筹设故宫博物院。
1924年11月,由一批专家学者组成的清室善后委员会进入紫禁城的后寝区域,从乾清宫开始,清点查验宫中每一件家具、陈设和日用品,逐一编号贴签,一笔笔详细记录,最终汇辑为6编28册的《故宫物品点查报告》。
旧时传统的编号做法,是用《千字文》中的文字,逐字为序:“天地玄黄,宇宙洪荒……”因此才有“天字第一号”这个说法。那么,故宫里“天字第一号”的文物是哪一件呢?
时任故宫博物院秘书长的李宗侗日后在自传中回忆了这个有趣的典故:
“进了东边门以后,大家商量应该由何处点查起,于是我就提议,由右手第一件物品点起,以后就永远用这方法。但是这间不巧得很,第一号物品恰好是顶门用的大木墩子。”
作为首处点查的宫殿,乾清宫的编号用的是《千字文》中的第一个“天”字。所以,这一对乾清宫顶门用的大木墩子,就出人意料而又顺理成章地成了故宫博物院的“天字第一号”藏品。古董版《故宫日历》
在东雁翅楼展出的诸多档案和图籍中,有一本小册子显得格外别致,这就是1933年故宫博物院出版的《故宫日历》。
今天的《故宫日历》,是故宫出版社长销不衰的*产品,被读者们昵称为“红砖头”。它的源流,可以追溯到上世纪30年代。当时还在草创阶段的故宫博物院,已经有了“服务公众,播扬文化”的明确定位,虽逢时世动荡,但在坚守古物之外,也开始致力于现代博物馆的另一个重要职能——文化传播和普及工作。
1933年,古物馆的*编辑、书画专家冯华先生从故宫文物中遴选出一批精美图片,别出心裁地编辑成一本日历,既可当历书用,又能每日欣赏一件文物。日历面世后,在文人雅士中好评一片,被梁实秋先生誉为“日历中*之作”。
如今广受读者欢迎的《故宫日历》,其版面与装帧设计,是复刻自1937年的版本。而此次展出的故宫日历则更加“老资格”,是1933年的初版本,也就是这部传奇日历的第一个版本。
在那个信息传播不易的年代,小小一册日历,为民众打开了窥视故宫宝藏的一扇窗口,对于“服务公众,播扬文化”,确然功不可没。为紫禁城测绘
20世纪30年代,北平城的古建筑笼罩在兵燹的阴影之下,有识之士忧心忡忡,认为保存一套完整档案资料的任务迫在眉睫。当时,第一批留学归国的青年建筑师毅然承担起这项历史使命。从1934年到1944年,中国营造学社和基泰工程司先后对紫禁城建筑展开了两次系统性的测绘。
这两次测绘的主力人员,大都是刚刚从建筑系毕业的年轻学生,还有一些负责搭架子的工匠师傅。他们人数虽少,却以惊人的工作效率,在短短数年内,接力一般地完成了大量文物建筑的详细测绘。凭借简单的手工制图工具,他们绘制了数百张精美异常的建筑图纸,为20世纪初的紫禁城留下一份珍贵的历史档案。
当时的测绘全靠手工作业,这些年轻的测绘队员们不惧艰险,在脚手架上爬高上低,还因此戏称自己为“猴子”。留存至今的资料照片里,还有几个年轻人在祈年殿宝顶和瓦面上工作时的合影。其中一张照片背面俏皮地写着一行字:“猴子们都在休息”。故宫守护者
当故宫博物院院长易培基在1930年向民国政府提出《完整故宫保管计划》时,时局动荡,前景难测,紫禁城的未来仍然隐藏在一片难以预料的迷雾中。
斗转星移,一代又一代故宫守护者的艰辛付出,终于让紫禁城安然度过了20世纪初的动荡岁月。1948年,古物陈列所和历尽流离辗转的南迁文物一道拨交故宫博物院,“完整故宫保管计划”至此宣告实现。
新中国成立后,故宫建筑保护的接力棒,就交到了新一代的保护工作者手上。
民国时期的故宫博物院,虽然已经在建筑修缮和养护方面做出过不少努力,但对于年久失修的庞大建筑群来说,要想除尽病患,并非朝夕之功。新中国成立之初,紫禁城内仍然满目疮痍。糟朽的木结构岌岌可危,大量垃圾需要清理。当务之急,是建立故宫博物院自己的修缮队。
从临时工程队开始,故宫逐步招募人员,壮大队伍,组织起一支自己的古建修缮保护力量。在抢救性修缮工程开展的同时,故宫的管理者也在探索文物建筑规章制度的建立,并将测绘制档工作坚持不懈地推进下去。
新生的力量注入古老的建筑体内,随之而来的还有新的技术和新的理念。1957年,紫禁城西北角楼大木修缮工程竣工,施工人员和建筑专家们一道在工地合影留念。
千百年来,一砖一瓦修造故宫建筑的工匠从来没有资格留名,容貌和身影更是永远湮没在历史之中。在当代,这一状况终于迎来了转变:这张合影里,修缮角楼的大木匠师们,一个个都骄傲地拥有了自己的姓名。神灵的轿舆
东雁翅楼展厅里,矗立着一座格外引人注目的黑漆小亭子,既像建筑,又像家具。它的名字叫作“请神位龙亭”,是明清两代皇家祭祀活动中用来抬行神位牌的器具,相当于一顶给神灵乘坐的轿舆。
围绕这座“微缩版”的小型建筑,故宫的保护工作者开展了历时两年的研究性保护工作。从勘察测绘、三维建模开始,到文献调查,再到科学检测,力图充分探查龙亭承载的历史信息。当然,谨慎的修复试验更是必要的环节,确保最终的修复方案不仅效果足够理想,也足够安全。
从龙亭表面的彩画上,采集一片微小的样本,在实验室里用各种仪器分析检测,就能得到有关材料和工艺的丰富信息。
显微镜下,层层叠压的油饰彩画痕迹,揭示出龙亭过往的秘密:100多年间,历代工匠曾经用不同的材料和工艺,一次又一次地修饰这座小小的龙亭。新的颜料层覆盖了旧的颜料层,如同年轮一般,记录下龙亭曾经的历史。
今天,故宫的文物建筑保护团队,正在将这套科学的保护方法应用于越来越多的建筑和内檐装修,也在探索中开拓一条现代科学技术与传统修缮技艺的融合道路。所有努力都是为了同一个目的:将600岁的紫禁城尽可能完好地交给下一代观众与保护工作者。结语
几经战乱劫难的故宫,在20世纪的风雨中奇迹般得以保全。1987年,作为全世界现存规模*的宫殿建筑群,故宫被列入世界遗产名录,成为举世公认的文化瑰宝。这是对几代故宫守护者努力的肯定;而故宫建筑的保护事业,依然任重道远。
在中国人眼里,木结构的建筑和人一样,是有机的生命体。每逢季节转换,人事更替,建筑也需要更换裱糊,改动布局。古代工匠将这种常规的表面修缮称为“见新”,是十分形象的称呼。草木一岁一枯荣,古老的木构建筑也在年年岁岁的修缮中,一次又一次重新焕发生机。
午门城楼上,策展团队在每个展厅的出口和入口处,都装饰了故宫不同季节的照片。四时风物,既是展览的*背景,也是意味深长的隐喻:
春生夏长,秋收冬藏。古老的紫禁城建筑,也如同宫苑中的一草一木,循着自然的节律呼吸、更迭,逐渐融入山川与岁月。丹宸永固,生生不息。(特约撰稿刘梦雨)
郑晓华 中国书法家协会分党组副书记、秘书长,中国人民大学艺术学院教授
宋代文坛群星璀璨。前有范仲淹、欧阳修、王安石、苏轼、黄庭坚、司马光、曾巩,后有陆游、辛弃疾、李清照、杨万里、范成大。和诸多同时代*相比,姜夔(号白石道人)并不出众。然而,他以自身的才、学、识,开创宋词“清空”一派,影响文坛数百年;且其才艺跨文学、音乐、书法三界,并均有所建树,实属难得。成就背后是艰辛。姜夔从布衣词人到艺坛大家的曲折从艺之路和为人风骨,值得后人品味。
人生沉浮
宋徽宗绍兴年间,姜夔出生于江西鄱阳一个破落的世宦之家。按陈思《白石道人年谱》,他出生于1158年(一说1154年或1155年)。其先祖最发达者可上溯到唐德宗时的十二世祖,官至谏议大夫、同平章门下事,等同宰相。但进入宋代后家道中落,姜夔父亲进士出身,曾“以新喻县丞知汉阳”,也就是以新喻县副职担任汉阳县长。然而上任3年就死在任上。一家人失去靠山,家道更蹇困了。
姜夔画像选自清代《古圣贤像传略》
少年失怙的姜夔寄居嫁在汉川(在武汉西)山阳的姐姐家,一心一意准备科举考试。“朝为田舍郎,暮登天子堂”,通过科举改变命运,是古代读书人的梦想。姜夔自幼随父游宦,受到良好教育。他熟谙诗文、精通音律,有文学天秉,但对“举业”却特别迟钝。宋朝制度,士人三年一考,在本籍考试。姜夔从17岁第一次回原籍考试,此后3年一回,到26岁,他连考了4次,却每次都名落孙山。
青春时代遭受重大人生挫折,使少年的心一片迷茫。作为一个社会边缘人,无论看喧嚣尘世,还是缥缈云烟,都不免蒙上一层悲剧色彩。当姜夔把破落子弟流淌在内心的眼泪凝结为文字珍珠的时候,宋代词坛别具风格的“清空词派”就悄然萌生了。
命运给他关上了一道门,也悄悄给他打开了另一道门。
淳熙三年(1176),长年蜗居山阳的姜夔,决定外出看看世界。他沿长江而下,在冬至这一天,到了扬州。当时距金兵南下劫掠已过去几十年,但昔日的繁华之都,仍元气未复;残垣断壁,一派萧索。追昔抚今,姜夔文思泉涌,写下了后来蜚声文坛的宋词名作《扬州慢》:
淮左名都,竹西佳处,解鞍少驻初程。过春风十里,尽荠麦青青。自胡马窥江去后,废池乔木,犹厌言兵。渐黄昏,清角吹寒,都在空城。
杜郎俊赏,算而今,重到须惊。纵豆蔻词工,青楼梦好,难赋深情。二十四桥仍在,波心荡,冷月无声。念桥边红药,年年知为谁生?
《扬州慢》是姜夔“清空”风格的发轫之作,用词炼意,兼取苏(轼)词刚健,柳(永)词婉约,以他对《诗经》《楚辞》及历代经典的谙熟,巧妙用典;整首词时空穿插,灵思跳跃,引人追忆流年,作无限遐想。作为年方弱冠的小青年,有如此格局,可谓出手不凡。
星光熹微初显,姜夔引起了文坛的注意。其中有一位伯乐,是性格气质和姜夔颇为相像的诗坛前辈萧德藻,他后来把姜夔引入文坛。
萧德藻,字东夫,自号千岩老人,闽清(今属福建)人。绍兴二十一年(1151)进士,曾任乌程(湖州)令。他是南宋诗坛大家,和杨万里、尤袤、范成大、陆游齐名。姜夔游历长沙时,碰上了这位前辈。萧德藻一见姜夔,便感觉十分投契,立即收纳门下。此后几年,萧德藻在南宋文坛不遗余力做的一件事,就是举荐姜夔。萧德藻不但出游时带着姜夔,介绍他结交名流,还把自己的侄女许配给他,给了他人生的第一个安顿。
得力于萧德藻的扶持,此后几年,姜夔在南宋文坛声名鹊起。他有机会结识了文坛“大佬级”人物杨万里、范成大、辛弃疾,也得以和理学大师朱熹交往。当然,才华和实力,是社交的基础,重要的还是姜夔自己有实力,关键时刻顶得起来。这是姜夔人生早期逆转的关键。这里,最让后人传诵的是他和范成大的交往。
范成大出生于三代国公的簪缨世家,官至参知政事(副宰相),是南宋名臣、文坛巨擘,朝廷倚重的元老。当时范成大已辞官隐退,在老家苏州石湖辟地数亩,筑范村,植梅数百,含饴弄孙。
淳熙十四年(1187)夏秋间,姜夔拿着杨万里的“介绍信”,到石湖拜谒前辈。第一次见面,范成大对这个身份卑微的青年保持了一份矜持。但后来几年,这个晚辈不辞辛苦,多次往返于淮西、湖州和苏州;一次次专门登门献诗请教,老者的心被晚辈的诚意感化了,两人便成了忘年诗友。
绍熙二年(1191)冬,姜夔冒雪去苏州探访,作雪中访石湖诗,范成大以诗酬答,写了一首《次韵姜尧章雪中见赠》,并留姜夔在家住了一个月。这次造访,范成大请姜夔赏梅、填词、作曲,然后教家童艺伎演唱。姜夔词作中的《暗香》《疏影》两首名作,即完成于石湖山庄。范成大还拿出自己作曲的《玉梅令》,叫姜夔填词。转眼便到除夕,姜夔返程,范成大意犹未尽,把自己一个歌姬送给了他。
除夕大雪纷飞,桨声欸乃。姜夔乘船返湖州,一路歌姬相伴,心情大好,写了十几首诗,其中一首《过垂虹》,使他名声大噪,后来也羡煞天下士子。这四句诗是:
自作新词韵最娇,
小红低唱我吹箫。
曲终过尽松陵路,
回首烟波十四桥。
一个大人物的青睐与厚待,把姜夔落榜举子的灰暗人生一下推到了辉煌的顶峰。
才、学、识
总结姜夔前半生事业成功的原因,除了时代、机缘、机遇,剩下的就是三个字:才、学、识。这三者,构成他作为一个草根文人能名满天下并最终成为文坛巨匠的实力基础。
姜夔《跋王献之保母帖》(局部)现藏于故宫博物院
广义的“才”,就艺术领域而言,指的是独特的想象力和创造力。它的基础是学和识。没有学(广泛的知识摄入),难有识(卓越的见识看法),也就无法支撑起所谓的才——全面的综合创造能力。这里,学、识、才是递进的,互相涵育、关联、支撑。
狭义的“才”,指的是艺术思维的高度敏感性及其付诸实践、创造艺术作品的能力。正如法国雕塑家罗丹所说:“所谓大师,就是这样的人,他们用自己的眼睛去看别人见过的东西,在别人司空见惯的东西上能够发现出美来。”(《罗丹艺术论》)艺术家之所以成为艺术家,首先在于他有一双和常人不同的眼睛,他能够在常人视而不见的地方看到大千世界的真如,看到暗藏的生命、力量和美。如郑板桥画竹,“眼中之竹”有了,通过高超的技艺,把促发“胸中勃勃遂有画意”的“胸中之竹”画出来,然后创造“手中之竹”,完成艺术创造。这里有才、有识、有学、有技,能把石头、泥土、草木鱼虫,甚至蜘蛛、老鼠、牛粪转换为视觉审美意象、变成艺术作品,这就是艺术家。
说到“才”——姜夔的诗人和艺术家独特气质的形成,除了天地合精、自然性分的不可知因素,破落家庭的出身,是赋予他善感细腻执着的艺术家性格的重要因素。先祖的辉煌和现实的黯淡的巨大反差,使他内心时时感到刺痛,而他又不甘沉沦。这是他能够以独特眼光看世界,在豪放派、婉约派双峰并峙的宋代词坛另辟蹊径,开创“清空词派”的深层心理动力来源。
姜夔《白石道人歌曲》,清代刻本
其次“学”。“门荫世代延,玉堂繁花开”,是所有仕宦家族的梦想。因此督促子弟焚膏继晷、勤奋向学,保持家风不坠,是仕宦家庭的坚守。从姜夔的诗词看,无论《诗经》、楚骚、汉赋,还是晋唐风雅,他一定从小就浸润其中。这可以说是家族遗泽。
再说到“识”。一个诗人有什么样的观念,先天后天,成因复杂。姜夔的幸运,是天地造化赋予他一个敢于独立思考的头脑,这使他在南宋文坛群雄并峙的格局下,有足够的思想力,别开户牖,闯出一条自己的艺术新路。
诗是姜夔最自信的艺术。在其诗论中,可以看到他的艺术主张:不蹈袭、不模仿。在《白石道人诗集》自序中,他提出,诗是天籁,没有固定格式,“诗本无体,《三百篇》皆天籁自鸣”。在《白石道人诗说》中他说:“一家之语,自有一家之风味……模仿者语虽似之,韵亦无矣。”
最凸显他理论高度的是他的这一段有点像绕口令的诗论:
作者求与古人合,不若求与古人异;求与古人异,不若求与古人合。不求与古人合而不能不合;不求与古人异而不能不异。彼惟有见乎诗也,故向也求与古人合,今也求与古人异;及其无见乎诗已,故不求与古人合,而不能不合;不求与古人异,而不能不异。其来如风,其止如雨。如印印泥,如水在器。其苏子所谓“不能不为”者乎。
历经唐末五代之乱,宋代文坛一直流行两种思潮,一种主张复古,一种主张开新。复古者求道统延续,强调文脉传承,历史不能断线;开新者求道统拓展,标举白居易“文章合为时而著,歌诗合为事而作”的宗旨,认为一代要有一代之文,力避蹈袭,不落窠臼。
在求开新的这一群体中,又有人主张借用沿袭,化古为新。如黄庭坚倡导的所谓“夺胎换骨”“点石成金”法——“不易其意而造其语,谓之换骨法;窥入其意而形容之,谓之夺胎法”(惠洪《冷斋夜话》),意古语新,或语古而意新。这实质上是一种旧瓶装新酒、旧酒装新瓶的经典游戏。另一主张是目空万古,独造为新。苏轼就是这一主张的代表。他的理念是,文学当“有为而作”,“诗以奇趣为宗,反常合道为趣”,“吾文如万斛泉源,不择地皆可出”;“及其与山石曲折,随物赋形,而不可知也。所可知者,常行于所当行,常止于不可不止”。特别值得注意的是,苏轼强调“我书意造本无法”,“吾虽不善书,晓书莫如我。苟能通其意,常谓不学可”。他认为在精研艺术规律的基础上,创作者可以无拘绳墨,从心所欲,自由地进行创造。
仔细阅读姜夔这一段诗论,可以发现,他的“不求与古人合,而不能不合;不求与古人异,而不能不异”,和苏轼说的是一个意思。“不求与古人合”就是没有蹈袭模仿,“而不能不合”是结果都在艺术规律的轨道上,因此它们必然都在峰顶目光交汇。“不求与古人异而不能不异”,说的是并不是成心人为造作要和古人不一样,但是服从内心的表现需要,按照一般的艺术规律去创造,结果自然就不一样。这里可看到姜夔思想的高度,他和北宋的艺术思想高峰苏轼走在了一起。当然,这也可能是受了苏轼影响,因为那段诗论最后他说了一句话:“其苏子所谓‘不能不为’者乎。”
与苏轼有惊人相合处的还有这两段话。一是声明自己原来学黄庭坚,后来明白了必须离开黄庭坚,努力做到“不学”:“三薫三沐,师黄太史氏,居数年,一语噤不敢吐。始大悟学即病,顾不若无所学之为得。虽黄诗亦偃然髙阁矣。”这应该是从苏轼“常谓不学可”来的。另一段:“余之诗,余之诗耳。穷居而野处,用是陶写寂寞则可,必欲其步武作者,以钓能诗声,不惟不可,亦不敢。”则应该是苏轼“我书意造本无法”的翻版。
清代学者在读了姜夔的这些诗论后,说:“今观其诗,运思精密,而风格髙秀,诚有拔于宋人之外者。傲视诸家,有以也。”(《四库全书提要》)在南宋文坛,姜夔的思想高度造就了他的艺术高度,由此也奠定了他的历史高度。
中年献乐
姜夔有通古乐音律之长,这是他的家学。他的名字姜夔之“夔”,是上古帝尧的乐官,而他字“尧章”,取自尧帝时代宫廷大乐《大章》。可以看出,他的家族有音乐情怀。
姜夔有一个梦想:当时的宫廷大乐,多失于古制,年届中年的他,希望学有所用,有机会报效朝廷。庆元三年(1197)四月,他给朝廷上《大乐议》,提出了改革宫廷大乐,为大宋列祖作赞颂曲的建议,递呈尚书省。据记载,宁宗皇帝看到了这份奏疏,下诏掌管乐制的太常寺议之。谁知“蛾眉曾有人妒”。从屈原到司马迁,再到辛弃疾、陆游、姜夔,人性的弱点一次次使历史悲剧重演。姜夔以一介布衣身份上书朝廷改革乐制,在某些人看来,是犯忌了。所以结果是:
斯人(姜夔)诣寺,与寺官列坐。召乐师赍出大乐。首见锦瑟,姜君问曰:“此是何乐?”众官已有谩文之叹:正乐不识乐器。斯人又令乐师曰:“语云‘鼓瑟希’,未闻弹之。”众官咸笑而散去,其议遂寝。
相关官员邀请姜夔到太常寺一起讨论。乐官欺负姜夔没有见识过宫廷大乐,抬出了形制豪华的“锦瑟”。姜夔没见过,当然要问:这是什么乐器呀?这一问,大家一阵哈哈大笑:乐器都不认识还谈什么音乐!第一次上书就这么失败了。
可以看出,邀请姜夔去讨论,是作秀给皇上看的。胥吏糊弄上司有的是办法。到了明代,关于这件事,终于有人把话挑明了。徐献忠在《吴兴掌故集》说:
尧章长于声律,尝著大乐议,欲正庙乐。庆元三年,诏付奉常有司收掌,并令太常寺与议大乐。时嫉其能,尽识其器。有司遂以为器尚不知,安可议乐,是以不获尽其所议,人大惜之。
这里的关键,就是“时嫉其能”。
第一次上书失败,他不死心,两年后又重整旗鼓再次上书。这一次,他下大功夫研究了宋朝开国史,选取辉煌事迹,撰写歌词,谱成系列组曲。果然不一样:皇帝除了下诏交付乐官讨论,还给予“免解应礼部试”,即免除地方州县考,直接参加礼部考试。如果礼部试通过,就可参加由皇帝亲自主持的殿试。若通过这一关,就鲤鱼跳龙门了。
这是姜夔离科举考试成功最近的一次。但礼部试的结果,还是没通过。绝望中,他把目光投向了过去束之高阁古法帖。书法,成为他晚年生命的避风港湾。
《续书谱》:悲怆生命的最后安顿
书法是“人书俱老”的艺术:它需要人生锤炼,反过来也“锤炼”人生。
姜夔和书法,结缘很早,入道却很晚。
学书要先“入古”,一头深深地扎进去,得道之后,再以*勇气打出来,这是千年不变的规则。书香门第出生的姜夔,对这一切当然都了然。但诗人的青春躁动,很长时间把他拦在了书法艺术围墙之外。据他自述,40岁以前,多少次怀揣梦想,盼望书法能给他以奖赏,但每次临帖,都让他如触墙壁。二十几岁在长沙,萧德藻以自己旧藏黄庭坚题跋善本《定武兰亭》相赠。但大家的手泽也没能激活少年诗人的心——面对幽香四逸的古本佳拓,他心如顽石不为所动。
从庆元五年(1199),姜夔经历两次上书朝廷无果、“献乐之梦”破灭,岁月的锤炼,使年逾不惑的他身上发生了变化:过去对抽象黑白世界隔膜的生命,仿佛突然对书法开放了。嘉泰三年(1203),他写了两个题跋,记下了曾经的苦闷和突然开悟的喜悦:“二十余年习兰亭,皆无入处。今夕灯下观之,颇有所悟。”(《嘉泰癸亥定武兰亭跋》)“予学书三十年,晚得笔法于单丙文,世无知者。谛观此刻,若合一契。”(《嘉泰三年晋王献之保母志跋》)
姜夔从此一头闯进南宋书坛,一发不可收。嘉泰元年(1201),他的第一部书学著作《绛帖平》问世。嘉泰二年(1202)考订长文《王献之保母志跋》完成。接着,《禊帖偏旁考》问世。再往下,就有了后来使他扬名书法史的《续书谱》。
《续书谱》虽使姜夔名扬书法史,但他为此付出了生命的代价。
嘉定元年(1208),《续书谱》首刊问世,刻印者谢采伯台州临海人,是宰相谢深甫之子、嘉泰二年进士。谢采伯为本书作序,说:
姜夔,字尧章,番阳布衣也,自号为白石生。好学,无所不通。尝请于朝,欲是正颂台乐律,以议不合而罢。有大乐议、琴瑟考、铙歌等书传于世。予略识于一友人处,知其为名士,颇敬之,不知其能书也。近阅其手墨数纸,运笔遒劲,波澜老成。又得其所著《续书谱》一卷,议论精到,三读三叹,真击书家之蒙者也。夫自大学不明,而小学尽废,游心六艺者,固己绝无仅有,尧章乃用心刻苦,笔法入能品。予固恨其不遇于时,又自恨向者不能尽知而不获,抠衣北面以请也。因为锓木,以志吾过云。嘉定戊辰,天台谢采伯元若引。
谢采伯序落款“嘉定戊辰”也就是嘉定元年(1208)。按陈思《白石道人年谱》,这一年,姜夔51岁。谢采伯说姜夔“有……等书传于世”,“予固恨其不遇于时,又自恨向者不能尽知而不获,抠衣北面以请也。因为锓木,以志吾过云”。显然,刻印书稿时,姜夔已不在人世。
姜夔之死,跟两件事有关。一是南宋都城发生了一场百年不遇的大火,大火烧了他的家。二是劳顿之中撰《续书谱》。
嘉泰四年(1204)三月,行都杭州发生了一场历史上罕见的大火。这场大火,把南宋朝廷核心机构官署都烧了,官衙民舍烧毁无数。姜夔的房舍也在其中。
姜夔好友周文璞《题尧章新成草堂》说到灾后他到姜家,见“壁间古画身都碎,架上枯琴尾半焦”。
姜夔本来就是一个文弱书生,所谓“气貌若不胜衣”。救火抢险,急火攻心,自在不言;加上灾后搬家,安顿一大家子,不免心力交瘁。同时,他还要焚膏继晷,著书立说,可能身体过劳了。
在什么时间,什么样的状况下,姜夔的生命之弦突然崩断,瘦小的身体突然倒下,我们不得而知。只可断定,在嘉定元年(1208)前某一天,《续书谱》尚未完成,他就溘然长逝了。至此,一个历经坎坷、也曾有过荣光的生命,就此画上了句号。
《续书谱》的灵感,应该来源于书法史上三部重要著作:一是唐孙过庭著《书谱》,二是唐张怀瓘所著《书断》,三是北宋朱长文《续书断》。有朱长文《续书断》在前,才有姜夔《续书谱》在后,这里面有某种思想关联。
不过《续书断》是《书断》同体例的书法史后续著录,时间上相衔接,二者合璧,在当时来说,可以构成一部完整的书法史。《续书谱》没有仿《书谱》,就其相关理论接着往下说。准确地说,它是借“续书”之名,另著新篇。这是一部自成体系的书法理论专著。这里既涉及书体、历史、渊源,也涉笔法、技术,也涉理论、审美,甚至包含生活应用(如书丹);从最基础的问题——“摹书”,到*端的创作个性化——“性情”融入,《续书谱》都一一涉及。因此可以说,孙过庭和姜夔,两人是站在不同的历史节点上,各自完成了历史和时代托付的工作:《书谱》是理论探索和开创时代的高峰,《续书谱》则是传播和阐述时代的高峰。一个探索开拓在前,满满都是新理论;另一个是阐述诠释在后,一一通俗化。不过姜夔书学修养好,阐述也是创造,所以得到后来众多书家的追捧。元代赵孟頫、俞和,明代沈粲、丰坊、祝允明等,都曾全文或节录抄录《续书谱》;赵孟頫曾数抄《续书谱》赠友,还有抄本流传海外。
姜夔《续书谱》,明代刻百川学海咸淳本
这里特别要说明的是,《续书谱》是姜夔生前呕心沥血构思撰写的一部书稿,他是在书稿未完成的情况下突然去世的。现在通行海内外的《续书谱》,不是姜夔原始本,而是明清时代文人学者几经调整,最后在康熙年间成形的“整理版”。
如果把《续书谱》看成是姜夔业已完成的著作,那有很多问题无法解释。
看南宋嘉定元年(1208)谢采伯作序的《续书谱》首刊本,稿本存在很多问题:全书章目体例未划一;某些章节,标题和行文未能完全吻合;有些章节,只写节题,没有正文(如十二章《燥润》,只注“见用笔条”;十三章《劲媚》,注“见情性条”。这种情况,历代著作,成稿中亦绝未见,好像是撰稿正在进行中,暂留提示,待日后补充)。又如第十章《情性》,开始说了一句“艺之至,未始不与精神通”,后面长段直接抄孙过庭《书谱》。选摘的虽都是精华,但是论说文类著作,历代学者著书,未见如此写法(文献编撰类除外)。如果是正式成稿,那显然太不严肃,理不可通。另,全书二十章,叙述逻辑,也还没有完全理顺,于书理未能尽合。以上种种问题,清人编《四库全书总目提要》已经注意到并指出。如果是一部成稿,这些问题都是不可想象的。只能理解为,谢采伯所见姜夔传世《续书谱》手稿,是一部未完成稿。姜夔可能是在大火、搬家、呕心沥血撰写《续书谱》的心力交瘁中,突发急症去世的。
因此可以说,《续书谱》,是姜夔生命的最后寄托,一个悲怆生命的最后安顿。
少年学诗,放飞才情;中年献乐,四处碰壁;晚年习书,再得大名,可谓是姜夔的人生三部曲。此中有多少悲欢离合,令人无限感慨。
姜白石词看似平淡,却平中有奇,所以明清以来,吸引了那么多追随者。据专家统计,清代坊间翻印词集,唐宋词人中以白石词最多,有三四十种。所谓文人哀荣,也莫过于此了吧。
有人说姜夔是继苏东坡之后又一难得的艺术全才。这话有点过誉,笔者不能苟同。苏东坡是什么人?光欧阳修说“老夫当避路,放他出一头地”,谁能扛得起?
王国维也拿姜夔和苏东坡比。他对姜夔有褒有贬。《人间词话》说:
昭明太子称陶渊明诗“跌宕昭彰,独超众类,抑扬爽朗,莫之与京”。王无功称薛收赋“韵趣高奇,词义旷远,嵯峨萧瑟,真不可言”。词中惜少此二种气象。前者唯东坡,后者唯白石,略得一二耳。
王国维对谁都是拿眼角看人的。他能把姜夔和苏轼并举,实在是高看姜夔了。不过他贬姜夔也不假辞色:
古今词人格调之高,无如白石。惜不于意境上用力,故觉无言外之味,弦外之响,终不能与于第*之作者也。(《人间词话·四十二》)
东坡之旷在神,白石之旷在貌。白石如王衍口不言阿堵物,而暗中为营三窟之计,此其所以可鄙也。(《人间词话·未刊手稿》)
“纷吾既有此内美兮,又重之已修能。”文学之事,于此二者,不能缺一。然词乃抒情之作,故尤重内美。无内美而但有修能,则白石耳。(《人间词话·未刊手稿》)
意境优劣,笔者没有资格评说,但王国维批评姜夔“暗营三窟”(指两次上书希望见用)一句,笔者冒犯一言:王氏是大户子弟,家资巨万,他可以衣食无忧做学问;姜夔一生漂泊,就算欲为五斗米折腰,何“可鄙”之有?
关于姜夔的生平,南宋周密《齐东野语》收录了一个姜夔自述,可以窥见漂泊才子一生的辛酸。周密在《姜夔自述》后说了这么一句话:
呜呼!尧章一布衣耳,乃得盛名于天壤间若此,则轩冕钟鼎,真可敝屣矣!
话是这么说。但是设身处地去体验,多少文人能经得起一年*天,天天食无定着,四处游荡,一生漂泊,终老寂寞呢?从这一点上说,姜夔还算是一个性格坚强有定力的人,他的一生无愧于文人之风骨。
《光明日报》( 2021年11月26日13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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